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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人,现有柳五口供在此,在下……卑职已经确认过了,其中透露的种种细节,基本都符合白莲教的行事风格。”
吴水根见一份口供,双手托举过头顶,举止愈发的恭谨,心态上反倒坦然了几分。
原本他投靠朝廷,只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,可因那柳五的嘴脸,却当真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。
孙绍宗早得了禀报,倒也并不意外他的转变,伸手接过那口供,从头至尾的细细研读了一番。
发现这招供的柳五,其实并非葛谵带到京城的班底,而是去年春天,就从兰州分舵调拨到了李姑婆麾下。
根据这柳五的供述,李姑婆平素行事十分谨慎,京中几处暗桩都是她亲自把控,极少让外人插手。
因此柳五进京一年半,也只是在最近,才同吴水根夫妇接触过几次。
也正因此,柳五招供出来的,多是当初在兰州分舵的见闻,以及李姑婆通过‘相濡以沫’为渠道,窃取朝廷机密的事情。
这些情报倒不能说是全无用处,只是距离孙绍宗的预期颇有些落差。
看来白莲教这次进京查找圣女,虽然行事莽撞了些,平时内部保密措施做的倒还算凑合。
不过失望归失望,吴水根能这么快套出口供,却是应该勉励的。
将那口供放在桌上,孙绍宗笑道:“不错,这么快就能进展,倒是有些出乎本官的预料——不过你可不能就此自满,还要再接再厉才是。”
“在下……卑职一定竭尽所能!”
吴水根忙又一躬到底,稍稍起身之后,见孙绍宗笑的颇为和煦,便壮着胆子问道:“敢问大人,那贼人柳五应该如何处置?”
“先带他去指认一下,看看昨晚被擒、被杀的各有哪些,不知所踪的又有哪些——尤其是几名首脑人物!”
孙绍宗说到这里,似笑非笑的瞟了吴水根一眼,这才继续道:“然后再给他换上身力士的衣裳,暂时让他在你身边打打下手吧。”
龙禁卫里官阶最低的小校,也是正儿八经的九品,虽说这彰显了龙禁卫的特殊地位,却也导致了人手不足的窘境。
为了弥补人手的空缺,力士这种没编制的临时工,便应运而生——当然,即便没有编制,能在北镇抚司当差,待遇和权柄还是远胜一般的差役。
吴水根听那柳五只混了个力士,与自己这八品的小旗简直是天壤之别,心下顿时生出几分快意来。
于是躬身一礼,便干劲十足的回去开工了。
他这一走,孙绍宗脸上的笑容登时垮了下来,掩着嘴打了大大的哈欠,将桌上准备好的时间线,连同柳五的供状一起用镇纸压了,起身向着外面走去。
忙到现在,他连早饭都没吃呢,原本以为能借助柳五的口供,查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,譬如转世圣女的认证方法,又或是隐藏在官府里的内应,再或是当初在客栈,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。
所以孙绍宗才打起精神,等着吴水根过来禀报。
眼下既然大失所望,自然是要先祭一祭五脏庙。
“大人。”
刚走出看守室,杨立才立刻迎了上来。
孙绍宗随手抛了块碎银子过去,吩咐道:“让灶上准备一桌好酒好菜,送到刑讯室里,就说是本官赏下的。”
杨立才正想把那银子还回去,孙绍宗却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水牢。
他连忙赶上去,赔着小心问:“那大人您准备在何处用饭?”
“就在附近寻个清净的……”
“千户大人、千户大人!”
恰在此时,就见个小旗飞也似的奔了过来,远远的便扯着嗓子招呼道:“宫里来了旨意,让您即刻进宫见驾!”
得~
这回怕是要连晚饭一起吃了。
看来朝廷对这白莲教,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视,否则至少也该等到问出些什么来,再传召自己进宫。
问清楚那传召的太监,听说是个三等的奉御。
孙绍宗便从荷包里翻出几粒金豆子,快步迎到外面,先一拱手,又拉过那太监的袖子,将金豆子塞了进去,笑道:“有劳公公久侯了。”
那小太监先偷偷颠了颠分量,见轻飘飘的并不怎么压手,笑的登时有些不自然,不过抱拳回礼的时候,窥见掌心里那黄橙橙的颜色,他便又绽放出了菊花般的笑容。
就听他尖声细气的道:“大人言重了,似您这般英雄人物,杂家便是多等些时辰,有又什么打紧的?”
“哈哈,公公不计较,孙某可也不敢让陛下久侯。”孙绍宗说着,把手往外一让:“咱们这就走着?”
“走着、走着!”
等并肩出了北镇抚司,早有值守的小校,牵来了孙绍宗的黑马,于是两人各自翻身上马,向着宫城疾驰而去。
只是这次走的,却不是通常召见外官的东华门,而是距离皇宫内院最近的玄武门。
据那李太监透露,广德帝此时正在景仁宫下棋,听了戴公公的禀报,立刻便派人传召孙绍宗进宫见驾。
这景仁宫原是宫中高阶嫔妃的居所,不过眼下已经改成了播种基地。
那些不够胸耸臀硕的妃子,都已经被迁去了别处,只余下贾元春同另外三位好生养的,以供广德帝勤加耕耘。
一路无话。
在玄武门外,接受了严密的摸查之后,孙绍宗又随着那李太监,在宫墙里好一通穿梭,足足走出五、六里地,才在一座宫殿群前收住了脚步。
“孙大人。”
就见那李太监回身小声叮咛,道:“这里是什么地界,您也该有所耳闻,进去之后那不该看的、不该听,您可千万别乱瞧乱听。”
这青天白日的,能有什么不该看的?
总不会是那四位娘娘,正在里面裸奔吧?
孙绍宗心下戏谑着,面上却是挤出些感激之色,拱手道:“多谢公公提点。”
那李太监这才领着他,从侧门进了景仁宫,绕过个红彤彤丈许高的影背,眼前便豁然开朗,只见正中间一池碧波荡漾,两下里回廊环绕,西北角点缀着个小小的凉亭。
而再远处,便是几座平平无奇的小小院落了。
这景致,可比荣国府的大观园差远了。
孙绍宗颇有些失望,他原本还以为嫔妃们‘抱窝’的地方,会更有特色一些呢。
“李公公,你可算是回来了!”
孙绍宗刚瞧了几眼,那回廊里便闪出个虎背熊腰的女子,提着裙子蹬蹬蹬跑到近前,上下打量了孙绍宗几眼,啧啧赞道:“孙大人果然是器宇轩昂!”
孙绍宗正不知该如何回应,她又催促道:“大人快跟我来吧,陛下都问过两回了。”
说着,便自顾自又钻进了回廊里。
见李太监站着没动,却用眼神示意自己赶紧跟上去,孙绍宗向他拱了拱手,忙也进了那回廊之中。
跟着那虎背熊腰的宫女,一路蜿蜒前行,眼见离着那几座小院近了,来往的宫人也便稠密起来。
却只见一个个姿色平平,毫无亮眼之处,反倒衬的那带路宫女,如鹤立鸡群一般。
这广德帝的审美观,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?
想想又觉得不对,别的嫔妃他不清楚,可那贾元春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——自家大嫂在床上闲话家常时,可是好几次赞她是国色天香的姿容。
就这般胡思乱想着,孙绍宗随着那宫女进到了左首第二间院落里。
穿过一条花团锦簇的甬道,到了正房门外,就见那宫女收住脚步,在房檐下娇声道:“启禀陛下,顺天府治中孙绍宗到了。”
静了有那么五六秒钟,里面这才传出个抑扬顿挫的声音:“宣~~!”
孙绍宗迈步到了那门前,见广德帝正倚在个罗汉床上,忙伏低身子垂首进了屋内,翻身跪地叩拜道:“臣孙绍宗,叩见陛下。”
“平身吧。”
不同于上次见面的肃然,这次广德帝和煦的将手一抬,等孙绍宗躬着身子站起来,又顺势把手一招,吩咐道:“赐宴。”
话音未落,立刻有两名宫女抬来一张矮几,摆在了孙绍宗面前,紧接着那各种珍馐,便似流水似的送了上来,转眼的功夫那几案上就摆的满满当当。
还没等送菜的宫女退出门外,广德帝又从罗汉床上,拿起个明黄的软垫,吩咐道:“将这垫子,给孙卿送过去。”
旁边戴权立刻双手捧了,亲自摆在那几案前,笑道:“快坐下吧,真要算起来,你还是头一个在这景仁宫里赐宴的呢。”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
听他这一提醒,孙绍宗那还不明白,又到了非飙戏不可的时候?
激动的结巴了两声,生生把脸都憋红了,这才惶恐道:“臣万万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!”
“当不当得,朕心里有数。”
广德帝摇头失笑道:“俗话说‘皇帝不差饿兵’,有什么也先填饱了肚子再说——你再不坐下,可就是抗旨了。”
“臣……臣……臣遵旨!”
孙绍宗又表演了两声哽咽,这才跪坐在那明黄软垫上。
一来是不敢让皇帝久等,二来也是真饿了,于是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,好一番胡吃海塞。
什么烤炉猪、烧鹅、鹿筋、熊掌的,足足填进去七八斤的分量,孙绍宗才用一旁的丝绢擦了嘴脸,恭敬的起身行礼:“谢陛下赐宴。”
上面广德帝显然是看愣了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爱卿可曾吃饱了。”
“八成饱。”
孙绍宗老老实实地答道:“午饭吃的太饱,容易误事。”
隔壁屋里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不过马上便收敛了。
而广德帝又无语了半晌,方叹道:“朕每每读到古之猛将能‘食斗米、肉十斤’的说辞,都以为是后人穿凿附会夸大其词,今日见了爱卿的饭量,方知竟是真的。”
说话间,戴权已经吩咐宫人,把那残席撤了下去。
“孙爱卿。”
这时广德帝脸上也渐渐肃穆起来,正色道:“你可知朕召你进宫,所为何事?”
之前孙绍宗以为自己是知道的,可听了这话,却又有些不确定了。
要是为了白莲教的事儿,压根不用着考校自己吧?
莫非……
是为了湖广五溪蛮族叛乱的事儿?
前几天从薛蟠嘴里听说此事之后,孙绍宗便托关系打听了一下,发现果然朝中有人举荐他,去湖广平定五溪蛮族的叛乱。
不过鉴于到孙绍宗的年纪和资历,那位举荐人也只是把他列为了副手的备选之一。
有鉴于京城如今的混乱局势,孙绍宗原本觉得能作为副手出镇湖广,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可今儿广德帝亲自召见自己,总不会就是为了个副职吧?
难道说……
自己有机会独自出镇湖广?!
孙绍宗眼下不缺功劳、名声,缺的就是‘资历’二字,而独自出镇湖广平定叛乱,甚至主持后续的安抚工作,绝对是刷资历的大好机会!
只要能把这差事办的稳稳妥妥,以后谁还能拿‘年轻识浅’来打压自己?
想到这里,孙绍宗心下也不禁有些亢奋起来,口中却朗声道:“臣不敢妄断圣意。”
广德帝摆手道:“既然是朕让你猜的,又有什么妄断不妄断的——想到什么,只管说出来便是。”
“这……”
孙绍宗略一犹豫,便朗声道:“臣斗胆胡乱揣测,陛下召见臣莫非是为了西南之事?”
“西南之事?”
谁知广德帝听了这话,却是微微一愣。
糟糕!
竟然猜错了!
孙绍宗窥见这表情,就知道自己乌龙了,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呢,却听广德帝问道:“若是朕派你去湖广平乱,你准备如何行事?又需要朝廷调拨多少钱粮兵马?”
其实广德帝今儿找孙绍宗来,是想聊聊‘太子’的事儿。
不过他也的确属意,以孙绍宗为副,辅佐方面大员平定湖广叛乱,因而听孙绍宗主动提起此事,便顺口问了这么一句。
而广德帝这一问,却是又激起了孙绍宗的雄心壮志,暗道这机会稍纵即逝,若不是拼力把握,岂不是悔之晚矣?
于是他一咬牙,肃然道:“若陛下派臣去湖广,无须朝廷再拨调钱粮兵马,只要恩准微臣一个‘蛮’字即可。”
广德帝一听这话倒真是奇了,原本属意的几名臣子,有主张直接招抚的,又主张先剿后抚的,还有主张先行招抚,然后在分化打压的。
可不管那一种策略,也要拿钱粮兵马做筹码,似孙绍宗这样明言不要钱粮兵马,只要一个什么‘蛮’字的,却是绝无仅有。
于是他忙追问道:“却不知爱卿这个‘蛮’字,又做何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