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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姨妈听李纨唤自己出去,又记起方才她曾说要自己帮忙,连忙收拾了心情,撇下那本《漱玉词》匆匆赶到外间。
到了外间,就见那水雾升腾的客厅里,只孤零零站了个衣衫单薄的李纨,并不见素云与其它奴婢。
薛姨妈不觉便有些纳闷,瞧李纨这样子,分明是还未沐浴,难道她唤自己出来,就是想侍奉她入浴的?
这倒也不是不成,可缘由何在?
平白喊长辈帮着沐浴,总也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吧?
狐疑的往前凑了两步,正犹豫要不要主动问个究竟,却见李纨扯开了胸前的系带,半真半假的苦恼着:“之前留下些痕迹,实在不敢让旁人瞧见,也只好劳烦姨妈了。”
说着,将衣襟左右展开,露出许多青紫红痕来。
薛姨妈先是吃了一惊,随即双颊腾起两道飞虹。
若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,或许会被这些痕迹吓住,但薛姨妈瞧在眼里,脑补出的却是那隔墙酣战的激烈场面。
一时气息也不禁粗重起来,更忘了要回应李纨的请求。
李纨见状也不再问,自顾自褪去所有束缚,径自浸入那温润的浴桶之中,畅快的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薛姨妈此时才稍稍晃过神来,迟疑的拿起一柄沐浴刷,沾了皂液、香料,小心翼翼的自她肩头开始搓洗。
李纨受用的发出几声鼻息,随即便缓缓的闭上了双目,同时口中似是自言自语的嘟囔着:“当初兰哥儿还小时,带在身边时,总觉得是他离不开我,后来渐渐长大了,才发现哪里是他离不开我,实是我这做娘的离不开他。”
“白天还好些,一到晚上这心里就空落落的,什么事情都填不满。”
这话若旁人听了,不过是几句幽怨牢骚罢了,但落在薛姨妈耳中,却满是感同身受。
想当初丈夫死后,薛姨妈就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儿女身上,尤其是对长子薛蟠,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
先时他混不吝似的到处闯祸,薛姨妈是操碎了心,整日里盼着他能懂事些,最好再成家立业开枝散叶。
可真等薛蟠成了亲,又得了正经的官身,薛姨妈心头却又似被剜去了一块,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。
尤其薛蟠娶了媳妇之后家宅不宁,闹得她都不愿在紫金街多待,整日里寄人篱下。
说是身边还有女儿、姐姐陪伴,可深夜无人的时候,却难免会生出寂寥之感。
故而近两年里,那死去多年面目模糊的丈夫,便又屡屡出现在梦中。
当年那死鬼还在的时候,自己也未觉得有多快活。
可眼下再回想起来,却是甜中带涩、流连忘返……
“呀!”
一声痛呼,冷不丁吓了薛姨妈个哆嗦,她这才发现自己恍惚中竟忘了轻重。
讪讪将那沐浴刷提出水面,正不知该说些什么,忽见李纨噗嗤一笑,随即又急忙掩住双唇,憋了个面红耳赤。
薛姨妈被她笑的莫名其妙,不由尴尬道:“我方才一时走神,倒弄痛你了。”
李纨摇了摇头,缓缓偏转了目光,望着房门的位置喃喃自语道:“说来也怪,那时只求他狠着些,现下却又一点儿疼都受不得。”
薛姨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,面上止不住的潮红起来,又下意识往那淤痕处打量。
一时间两个女人竟都没了言语,目光迷离的,也不知想的都是些什么。
过了许久,李纨才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:“姨妈往日寂寥时,都是怎么消遣的?”
按照原本的心思,薛姨妈合该说些女人家常见的排遣,诱导李纨走回正轨,不再眷恋奸情。
可经过方才那许多感慨,她却委实没有兴致说这些虚的,于是摇了摇头:“还能如何?左右不过是生生捱过去罢了,便是不念着夫妻情分,总也该为儿女考量——再等等,等到兰哥儿金榜题名、娶妻生子,总有你不得闲的时候!”
说着,面上便忍不住生出些憧憬与期盼来。
不过隐隐却也存着些忧愁。
毕竟儿媳妇嫁进来两年多了,却一直没有动静——要知道她之前可是生过两个的,断没有不能怀上的道理。
正心思复杂着,忽觉一只湿漉漉的手,探到自己眼角轻轻抚摸着。
薛姨妈下意识的仰头避过,不悦的望向李纨,却见李纨虚悬着白生生的臂膀,两根湿漉漉手指轻轻捻动着,似是捏住了什么似的。
“是啊,曾经我也和姨妈一样,总想着儿孙如何。”
李纨盯着自己手,喃喃自语道:“可我这心里却还是……却还是空着一块——毕竟我是做母亲的不假,可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妇人。”
“凭什么旁人夫唱妇随的,偏只我刚嫁过来没几日,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?”
“多少次我梦见那死鬼,哭过、笑过、求过,可却怎么也捞不着他一根指头。”
“渐渐的他就变得模糊了,我这心里也愈发空落落的……”
薛姨妈听着这呢喃一般的倾诉,那心肝也似被什么攥住,紧紧的向内收缩着,偏又空落落的怎么都够不着底儿。
那种感觉,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!
不过当李纨话锋一转,颤声道出那句“直到有一天,我……”时,薛姨妈还是及时的开口呵斥道:“痴儿!莫忘了你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,更是兰哥儿娘亲!再说宝……”
一时情急,‘宝玉’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,幸亏薛姨妈还存着些理智,及时改口道:“再说那男人就是有千般好,也不可能与你结成夫妻,反而只会坏了你的名声,葬送掉兰哥儿的前程!”
顿了顿,她又疾言厉色道:“我是答应过你瞒着别人,可你也要听我的,当断则断才成!”
李纨似是被镇住了,半晌没有再言语。
可就在薛姨妈松了口气,提起那长柄沐浴刷,准备帮她洗干净身子,好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对话时,李纨却又把目光投注在她脸上——准确的说,是眼角那一片湿痕上。
薛姨妈见她直愣愣的瞧过来,下意识的抬手抹去了那湿痕,可还不等把手放下,就听李纨又叹息道:“我原以为姨妈是谦虚罢了,可方才摸上去,才晓得果真是有些鱼尾纹了。”
薛姨妈的动作一僵,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些微褶皱,心头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味道,似怒、似羞、又有些悲凉。
虽说只是几道不起眼的细纹,这些日子却成了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。
之所以时常挂在嘴边上,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句句的否认,好让自己心头的恐慌稍稍减轻罢了。
可眼下这份忐忑,却被李纨毫不留情的亮在了明处。
由此带给薛姨妈的,自然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冲击。
但李纨扎心的言辞却并未结束,就听她继续道:“若过上些时日,姨妈真的青春不在了,您会不会后悔?”
“后悔?”
薛姨妈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。
“是啊,后悔。”
李纨面上闪过些迷离,似是在对薛姨妈说话,又似是在自言自语:“当年华不再,姨妈怡儿弄孙之际,会不会生出些悔意,后悔自己没有抛开所有牵挂,恣意的做一回女人?”
说着,她轻轻抚弄着身上的红痕,语气也愈发缥缈:“哪怕只有一回,让自己钟意的男人,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,填上那空落落的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
薛姨妈忽然一声低吼,打断了李纨的话,瞪着两只杏目厉声呵斥道:“你也是知书达理的,却怎么……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?!”
“趁早把这歪理邪说给我忘干净了,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!”
说着,将长柄毛刷狠狠丢进浴桶里,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。
李纨默默目送她离开,心下却反松了一口气——依照薛姨妈一贯的温吞性子,若非是恼羞成怒,怎会如此愤慨?
既然是恼羞成怒,就意味着方才那番话,其实已经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心思。
就是不知,方才薛姨妈心中所想之人,究竟是哪个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