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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头戴四方巾的随从,江南口音……”
孙绍宗倒负双手沉吟着,面露犹疑之色。
这四方平定巾是一种方方正正的帽子,因其高耸硕大,此物能壮形色气势,却不利于奔走劳碌,因此不受贩夫走卒所喜,一般只有自持身份的文人才会佩戴,故而民间戏称为‘书橱’。
而自持身份的文人,又不太可能会在普通人身边操持‘贱役’。
再者,因为京城上至官员、下至黎庶,普遍存在着排外倾向,身为本地泼皮的段青,连头戴四方巾的文人都瞧不上眼,又怎么会对一个外地人俯首帖耳?
故而基本可以推断,那马车里的人,多半非富即贵。
而眼下商人的地位,虽然未见得真是四民之末,但一个外地商人,想要在短时间让混不吝的泼皮彻底服帖,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。
综上所述,那车里的人大概率是一名官员,一名和吕明思有利益牵扯的官员。
户部官员?
这个概率虽然也相当大,但还存有相当程度的误差几率。
若非如此,孙绍宗也就不用如此犹疑了,直接派人去户部上下,寻新进几年入职的官员查问即可。
同样因为排外情绪的存在,不管原本是出身哪里,只要是在京为官的,都会尽快改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。
户部官员之中,江南籍贯的虽然不少,可新进入职的总不会太多。
而那四方平定巾的文人,既然能参与这等机密之事,也必然是那幕后主使的心腹。
按理说,只要能同时控制住所有嫌疑官员,让那娼妇秋玉,对其身边得力之人挨个指认,就可以查明真凶了。
可问题是……
虽然这件事极大概率,是户部利益倾轧所致,却也存在着误差的可能。
如果幕后真凶并非户部官员,打草惊蛇就不用多说了,‘无故’拘禁户部官员,可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。
更让人为难的是,孙绍宗眼下正处于闭门思过的状态,而陈敬德资历官阶不够,更没有打破常规的勇气。
常理而言,此时若想对户部官员进行‘双规’,只能由魏益这个廷尉出面。
然而然魏益因为财政危机的关系,几乎恨不能跑到户部尚书家里奴颜婢膝的哀求,又哪肯为一个尚且无法确定的推断,得罪户部的官员?
可是……
今儿早上突袭段青失手之后,虽然安排了两个人,冒充那两名护院掩人耳目,可到底瞒不了多久。
此时说不定就已经走漏了风声。
若再这么继续拖延下去,人质生还的希望恐怕只会越来越渺茫——毕竟那孩子如今,早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,反而成为了凶手的拖累。
罢了!
先前那死了二十几个小乞儿的剜心案,一时间也难以真相大白,现如今自己怎能再坐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,生生丢了性命?!
想到这里,孙绍宗猛地止住了脚步,转过身断然下令道:“黄斌,你立刻返回满庭芳,把那秋玉姑娘带到衙门去。”
“小人领命!”
黄斌利落的应了,二话不说就往外走,不过到了门前却又迟疑起来,转回身请示道:“大人,把她带到衙门之后,小人该请哪位大人主持审问?”
“哪个不用找,本官会亲自署理!”
孙绍宗说着,抢先大步流星的到了门外,扬声呼喝道:“赵仲基,立刻备好车马,再派人去于姑爷府上,请他到大理寺与我汇合!”
前两天刚处置完张安丧事,回归孙府的赵仲基闻言,却是立刻上前规劝道:“大人,您现在可是停职待劾,这眼见到了万寿节就有转机了,这时候可千万……”
“不必啰嗦,赶紧备下车马便是!”
孙绍宗不耐烦的呵斥一声,回头又催促道:“黄捕头,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小人这就去满庭芳!”
黄斌这才回过味来,情知孙绍宗是要大干一场,他倒没想太多,只觉得心血沸腾,当下一拱手飞也似的奔了出去。
孙绍宗目送他离开之后,又回后宅匆匆换了官袍,便也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而去。
一路无话。
眼见闭门思过的上官,突然出现在官署之中,满衙上下自是惊诧莫名。
不过孙绍宗凶名卓著,倒也没哪个敢当面质询他什么。
而孙绍宗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,到了左寺之中,立刻勒令门户紧闭,又分差了几个当值的小吏,召集左寺丞杨志铭、寺正唐惟善、寺副陈敬德等衙中官吏。
这期间,黄斌同于谦也都先后赶至。
黄斌带来的秋玉就不必说了,是指认凶手的最直接证据。
而于谦在户部虽然只有短短一年,却是位卑权重的都给事中,对户部上下的内情知之甚深。
有他在旁协助,自然不易出现纰漏,也更容易确定嫌疑人。
果不其然。
于谦听了孙绍宗所述,当下挥毫写下几个名字,然后又在上面添加了住址,以及师爷、清客数人。
这还不算,他又特意的圈点了两人,提醒道:“这二人平日与吕明思常有来往,若说嫌疑,应以他二人为最。”
能写下人名、地址,孙绍宗倒不觉得稀奇,可对方家中清客的名姓,怎得于谦也如此熟悉?
“叔父莫非忘了,谦也是出自江南,更是新进才调任户部的。”
孙绍宗顿时恍然,这年头同乡还在同窗、同年之前,再加上都是入职不久的新人,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抱团。
而于谦身份的身份使然,就算他再不喜欢结党营私,也必然会被拉入其中,而且多半还是核心地位。
却说两人在内堂里,商议着今儿晚上的行动章程,外面便逐渐嘈杂起来,却是杨志铭、唐惟善等几名官员,都已经纷沓而至。
眼见如此阵仗,一个个的便都忍不住四下里串联,想要打听出孙绍宗突然违背朝廷旨意,又把大家伙召集过来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“廷益。”
孙绍宗见状,便起身邀约道:“可愿陪在我身边,以壮声势?”
于谦抱拳一笑:“正要一睹叔父的威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