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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奎压根不记得,自己是怎么走进大堂的,一直到面对孙绍宗凌厉的目光,他才又重新恢复了意识。
这倒也不怪他胆子小,实在是人的名树的影,‘三目神断’的名头,平日里说起来或许还略带几分调侃,此时却沉甸甸的,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杨奎心头。
而且最重要的是……
无论按照官阶排序,还是按照年齿大小,第二名都应该轮不到自己头上才对?
肯定是查出了什么吧?
应该是查出了什么吧?
一连串的念头冒出来,杨奎惶恐的几乎站立不稳,想要屈膝跪倒下来。
好在他终于还是存了些理智,知道这时候一跪,那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了。
故而狠狠咬了咬牙,强装镇定的迈步来到大堂中央,拱手为礼:“下官杨奎,见过少卿大人。”
“嗯。”
孙绍宗倨傲的点了点头,随即大手一挥:“让人犯当堂辨认!”
不等杨奎反应过来,后堂门帘一掀,两个衙役拖出一名衣衫褴褛的高大汉子,往杨奎面前狠狠一丢。
砰~
那人落地之后发出一阵呻吟,随即缓缓的抬起头来,望向了身前的杨奎。
杨奎自然也是凝目打量,却只见这人满面血污,几乎只有两只眼睛,还算是看的分明,实在瞧不清面目五官。
不过看这身量,莫非是……
就在杨奎心下狐疑之际,那人却陡然瞪大了眼睛,然后张开了嘴巴,露出了黑洞洞不见一颗牙齿的口腔。
这是何等的酷刑?!
杨奎浑身一颤,不等再细看究竟,那人已然四肢并用的扑了上来,一把抱住杨奎的大腿,含糊不清的嚎叫着:“大人、救我、救我啊!”
啪~
与此同时,孙绍宗猛地一拍惊堂木,厉声呵斥道:“好个杨奎,你是如何毒杀吕明思的,还不给本官从实招来!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杨奎颤声吐出两个‘我’字,可最终喊出的却是一句:“下官冤枉、冤枉啊!”
“被人犯当堂指认,你如何还敢喊冤?”
“可下官压根不认识此人!”
说到底,他虽然被孙绍宗的名声气势所慑,求生的欲望却是丝毫未减。
因而当此关键时刻,虽然两条腿几乎都支撑不住身子,杨奎却还是按照早就编好的腹案狡辩起来。
“大人、你不能……你不能这样啊!”
脚下那血人痛苦呜咽着,口齿愈发的含糊不清。
杨奎抬了抬腿,想要把这人一脚踢开,可身上实在欠了力气,只带的对方身子微微一晃。
然而就只这么一晃,却让对方彻底放弃了求助于他的念头,转而回身跪伏于地,想着孙绍宗叫道:“小人愿意招供了,愿意招供了!”
咦?
难道他之前还未曾招供?!
也对,若非如此,又何须挨个把人叫进来询问?
想到这里,杨奎顿时后悔不迭,若早知道这段青如此硬骨头,自己方才就不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!
可话又说回来,若不及时撇清干净,自己又如何能够安然脱身呢?
“哼!”
就在此时,只听孙绍宗一声冷哼:“你方才也已经听到了,杨大人自称并不认得你,那你又怎能证明,不是在故意攀诬于他?”
“小人……小人……”
那‘段青’口齿不清的含糊了几句,忽然仰头叫道:“满庭芳的秋玉,她、她可以为我作证!她曾亲眼见到小人和杨大人,一起从后巷离开满庭芳!”
杨奎心下一震,他原本以为段青会招认出血手施贵的名姓,而血手施贵入夜前,刚刚发来消息,说是与段青失去了联系,所以已经悄悄更换了潜藏的地点。
所以就算段青想要攀扯出施贵,大理寺也无从追查施贵的下落。
至于当初两人与杨奎的几次接触,杨奎也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,更未曾在人前显露踪迹。
而这正是杨奎敢于撇清狡辩的底气。
谁承想,竟然又冒出个什么秋玉来!
想起那日,自己前去交代下毒的细节,却得知赛铁牛段青,竟然跑回满庭芳与娼妇鬼混,自己一时盛怒之下,的确曾在满庭芳后巷怒斥段青。
杨奎心下登时又慌乱起来。
这时就听孙绍宗大声吩咐道:“来人啊,速去满庭芳将那秋玉带来!”
其实秋玉眼下就在后堂猫着呢。
但黄斌却还是慨然应诺,昂首阔步的出了大堂。
眼见的黄斌离去之后,孙绍宗又将目光转移到了‘段青’身上,沉声喝问道:“你与杨奎是如何认识的,又如何受了他的指示下对谋害吕明思,以及杀掉王二虎的,还不从实招来!”
“小人、小人……小人……”
那‘段青’激动的一连道出几个‘小人’,眼见得就要吐露实情,却忽然往前一扑,再没半点声息。
斜下里立刻闪出了柳湘莲,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,然后禀报道:“大人,他之前受刑过重,此时伤势发作昏迷过去了。”
孙绍宗皱起眉头,不耐烦的挥手道:“抬下去医治,想法子让他尽快清醒过来!”
柳湘莲忙招呼几个衙役,七手八脚的,将那‘段青’抬回了后堂之中。
这下孙绍宗自然只能把注意力,重新投递到了杨奎身上:
“杨奎,你可知罪?”
“少卿大人!”
杨奎手心里的药丸,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,但他口中却仍是强辨道:“不过是个市井无赖随口构陷,下官又何罪之有?再说下官来京城不过半年光景,平日里政务繁忙,哪有机会同这等市井无赖打交道?”
孙绍宗倒也不急着问罪于他,老神在在的往椅背上一靠,淡然道:“既如此,就等那秋玉带到之后,与方才的人犯一同指认吧。”
说着,便再不发一言。
大堂上就此安静下来,可杨奎心中却是开了锅一样百感交集。
浑浑噩噩、恍恍惚惚,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,忽听外面有人禀报:“大人,人证秋玉业已带到!”
孙绍宗立刻抖擞精神,吐气扬声:“带进来!”
随着这一声吩咐,杨奎下意识的转头望去,就见方才匆匆离去的黄斌,领着个娇小女子走进了大堂之中。
那女子进门后提着裙角,刚要跪倒磕头,冷不丁瞧见杨奎,却是立刻尖叫起来:“是他,就是他!那日铁牛在后巷,就是被他呵斥了一顿,当时还有个国字脸小眼睛,头上顶着‘书橱’的男人!”
当真被她瞧见了!
一听到这番描述,杨奎顿觉万念俱灰,因为自己的心腹王师爷,正和这女子形容的一般无二。
然而这女子下面一句话,却又让他有绝处逢生之感!
只听那女子指着杨奎的鼻子,继续道:“后来我又瞧见他下了车,把铁牛拉进车厢里一起走了!”
“你说谎!”
杨奎听到这里,忍不住脱口反驳:“那日我分明就没有下车,更……”
说到半截,杨奎才猛地警醒过来,急忙收住了后面的话头。
然而却早已经晚了。
啪~
只听惊堂木一响,孙绍宗冷笑道:“更没有怎么样?你是不是想说,那日段青未曾进到车厢里,而是充当车夫,赶着马车离开的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杨奎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,虽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但他却清楚的意识到,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!
双颊的肌肉,不受控制的颤抖着,杨奎眼中闪过迷茫、惶恐、眷恋,最终却统统化作了绝决之色。
然后他猛地抬起左手,把周昶给的药丸往嘴里塞去!
然而与此同时,一股凌冽的风声也扑面而来,杨奎刚将那药丸送到嘴边儿,就觉得肩头剧痛袭来。
却是孙绍宗见他面色不对,又突然扬手似乎要服用什么,急忙将惊堂木甩了过来,正中杨奎的肩胛骨。
“啊~~~!”
杨奎凄厉的惨叫了一声,却还是借助惯性,把那毒药塞尽了嘴里。
特娘的,竟然打偏了!
孙绍宗无语的暗骂一声,却原来惊堂木砸中的,竟是杨奎的右肩,对左手的影响自然无法立竿见影。
尴尬之余,孙绍宗又忙扬声喝道:“快把他嘴里的东西抠出来!”
当下公堂之上就乱做一团,众衙役纷纷扑到近前,拿人的拿人、扣嘴的扣嘴,可他们的动作再快,又怎么及得上杨奎吞咽便利?
眼见得那毒药已然入腹,众人正手足无措之际,忽听一人喝道:“放着我来!”
话音未落,后堂里又冲出一人,只见他周身的珠光宝气,却不是乞丐保长洪九还能是谁?
洪九扑到近前,让人驾起哀嚎的杨奎,对准他的胃口就是一拳捣了上去,然后捏住杨奎的两腮,伸手直往舌头根上抠挖,嘴里还添油加醋的道:“正好老爷我刚才上茅厕时,不曾找见厕纸,只能用手……”
这三管齐下,那杨奎哪里消瘦得了?
当下喉头涌动,长虹贯日一般喷出许多秽物!